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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文龍/奇美集團創辦人/

 許多人經常問我,我為什麼喜歡藝術?喜歡藝術的「什麼」? 

 對我來說,藝術是自然的產物,是大家看了、聽了會喜愛的東西,會感覺很美的東西。 

 就說美術好了,美術原本就是把大自然的東西留下來,好讓人在家裡也可以看到下雪時山的風景、海的風景,所以需要有圖畫。美術就是從這裡產生的。把一個實際的、讓你產生美感的景象描繪出來,是由這個目的出發。 

 十九世紀以前,畫家畫出來的作品除了供自己欣賞,也希望能分享給別人。對於畫家所想表達的內容,一般人也感受得到。 

 也就是說,美這個東西,是有一種普遍性,大家對於美多少會有共同感,而且也有一個相互溝通的管道。像大家在我這裡欣賞的素描,當時大約是五、六歲就要開始訓練的。所謂素描,就是如何把一個物件的光影、線條描繪出來,重要的是畫出來的作品要讓人看得懂,不是要表現自我,所以當時不稱做藝術家,而是藝術「者」。 

 但是到了十九世紀晚期、二十世紀初期,大家生活變得富裕了,相片也有了、印刷技術也發明了,對這些古典的作品都已經看盡、看膩了,文化界就開始轉向,追求更新奇的東西。

 拿現代來做比較,我覺得比較不好的,就是現代藝術太過追求creation(創新),追求過頭了。創新原本是好事,卻變成別人想不到、別人沒做過的東西我來做,就是你們在講的「標新立異」,所以,有一幅畫眼睛是長在這裡,另一幅就要長在那裡,一定要跟人家不一樣。 

 問題是,這一來實在大家都「看嘸」。現在蓋有名的畢卡索,他在畫什麼也沒人知道,更嚴重的是,你還不能說他「畫得醜」喔,你進去看現代主義的作品,看完之後就要說:「這個作品很好,感覺不錯。」只知道說「感覺有夠好」,卻沒那個勇氣說自己「看嘸」,「實在畫得醜」。 

 有一個很極端的例子,是法國的杜象。他在台北市立美術館展覽的時候,拿便器出來擺。他擺一個便器,稱做是「造型藝術」,名字一下子響亮了起來。 

 小便器可以當成是藝術品嗎? 

 若說這是一個藝術品,我要說,這是一個很壞的作品,他就是為了打知名度而已,可是,還真多人慕名去捧場呢。所以我說,這個時代已經不太正常了。 

 台灣已經相當富有,我們台灣人花錢的方式,我看除了中東那些王儲,很少國家比得上。當我們開始唱歌、到處旅遊、欣賞大自然的行為,這就表示我們的肚子已經顧飽了,大家的吃穿基本上沒有大問題。在這樣的時代,我認為錢就應該花在文化上,文化在人類的生活裡是很重要的。 

 我也不是什麼大演奏家,可是我演奏的小提琴,讓人聽了會微笑,這就是藝術,才是存在生活裡的藝術,是生活的一部分。 

 可惜的是,現在文化界都是從歐美回來的人,有一些現代的氣味。這原本不是壞事,要這些學者都停留在過去也是不行的。不過我總覺得,我們活在現代,到底受到什麼樣的美學的影響?我是認為,若是要給大眾的藝術文化,應該就要考慮大眾是否可以吸收跟接受。 

 問題是,那些留美、留法的博士去國外學一些很新的東西,回來就主持政府的會議,在他們的眼睛裡,看得懂的美術已經不稀奇、聽得懂的音樂也已經不稀奇了,一定要說一些人家不懂的,才能表現他們的學問。所以文化工作長期交給專家學者來主持,導致文化與藝術脫離了大眾,已經跟社會脫節。 

 奇美博物館就是要彌補這個落差。文化,應該是人人都看得懂、聽得懂的。不是很高級的人才懂,是一般歐巴桑、歐吉桑都可以接受的東西。所以我博物館典藏的作品,就是以具象的、寫實主義的作品為主,大家都看得懂它的美。我們收藏十九世紀以前古典、寫實主義的東西,是以這些藝術品為主。 

 我欣賞十九世紀,就是因為那個時代沒有「藝術家」,只有「藝術者」。藝術者為了生活必須畫得讓客人高興,他們的作品一般人都看得懂。 

 文學也好,音樂也好,美術也好,十九世紀都是一個人類文化最高峰的時代,我是覺得,我們就應該接受西方這些古典藝術的好處。早在十五、十六世紀文藝復興的時代,就有很不得了的作品,像《大衛的像》,那個你看了真的會感動,那是米開朗基羅的。人家米開朗基羅,即使是個死人,也要跑去解剖,看看肌肉是什麼樣子。所以你看,他的畫、雕塑出來的人物,線條那麼有力,看了真的動容。你現在看羅丹的作品還是很美,林布蘭的畫、雷諾瓦的畫,五百年後還是會那麼好。 

 雖然那個時代贊助者比較霸道,藝術者的作品變成了貴族的所有物,但換個角度來看,貴族也保護了藝術者創作的空間,他們拿錢出來做出好的環境,讓藝術者不用煩惱生活,也可以做出好作品。而他們支持的這些藝術者,做出來的音樂也好、美術也好、建築也好,或者是雕塑,都是要給大眾欣賞的,大家也看得懂它的美。鼻子是鼻子,眼睛是眼睛,沒有那種鼻子在這裡,眼睛在那裡的。 

 美,在對每一個觀賞者的心靈都有所訴說。這就是文化的普遍性,和它偉大的地方。不過,這也不是我先提出來的,蓋有名的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就說過這句話。他說: 

 藝術,不是為了解悶或興奮的感官享受,也不是為了服務少數人癖好的審美活動;它既非審美的潮流,更不是詩意的代名詞。藝術真正的特性,是表達人類對生命真諦的了解,擴大美好的感情,進而喚起心靈對人類和世界的關懷。 

 說得有夠好。 

 所以,我們國家整體的文化水準若要提高、人民生活若要快樂,這一步就要先做。為了這樣,我的博物館才發展出一個文藝的復興,提供大眾的文化,屬於草地的東西。我看得懂的畫,歐吉桑、歐巴桑看得懂的畫,小學生看得懂的東西,就是我收藏的原則。(本文節錄自《零與無限大:許文龍幸福學》,早安財經 出版,2010年12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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